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徠九 作品

番外·人潮裡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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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去過古鎮好多回了,每次都站在“人潮裡”酒吧斜對麵的矮橋上,聽他在裡頭唱歌。

早在2008上半年我就出來了,一事無成,光長了年紀。剛進去時在裡頭的日子不好過,冇日冇夜地想出去,到了第三年才習慣自己的身份,每天聽教導做反思,心裡也打算好了要揮彆過去重新開始。

我知道王森找過我,他寫的信我都看了,不敢回也不想回,因為我一直在騙他,很難麵對他對我的好,更何況還是他的殺母仇人,於情於理都冇辦法理清這層倫理關係。

收到王森的信,他說等我出來,也告訴我說他馬上會來羊城做生意,後來我真的出來了,怕他找到我,就走了。

可惜短短幾年,世道變了許多,我好像冇法兒真正融進這個社會,勞改犯走到哪都低人一等,也冇有老闆敢要我。從前我愛唱歌,但現在心已經死了……隻能做些體力活得過且過。

我說重新開始怎麼這麼難,往日種種無數次閃回眼前,讀了好多相忘於江湖的故事,卻總也忍不住去偷偷關注他的一切。我看到他在羊城有了房有了車,也看到他開了酒吧唱我的歌,心裡會竊喜但也會難過,王森一如既往坦誠地活著,而我好像更冇法去麵對他了。

我是一個活著冇有盼頭的人,這輩子就算了,不想讓人跟著耽誤。年複一年,我猜王森遲早會有一天放下,直到半個月前在網上刷到了那段故事,我才知道,十年,彈指一揮間,有些耽誤的事兒永遠也過不去了。

那天回去後我又找出了以前他寫的信,從頭到尾,從2004年到2007年,一共收到6封,每一封的結尾,他都會說。

——餘暉,望回覆。

他知道我是誰,也總希冀我回覆。

而我總是讓他的期盼落空。

我記得2002年的夏天,他坐在台下看我唱歌的樣子,懶散地抽著煙,皺著眉頭坐在角落裡,頭髮根根立起看著不太好惹的樣子。可事實證明他不是這樣的性格,相反,王森有一顆比我柔軟更多的心。

2012年的夏天,換成我站在他的店門口抽菸,抽了半盒了,還是冇勇氣走進店裡。要是等會碰到他了我該說什麼?說你好?他還會認得我嗎?我和以前的樣子差好多啊。

黃昏時分,古鎮裡的紅燈籠一排接一排亮起,人潮裡酒吧的門口也閃起金黃的星星燈。遊人如織,年輕的漂亮麵孔從我身邊接踵而過,有好多都走進了那扇我看了很久的門。

透過玻璃窗,裡麪人越發多起來,我想現在進去應該差不多,王森他不會注意到的。撚了煙,我抹了把臉,鼓足勇氣垂頭走進了酒吧。進門我徑直坐到一早就看好的角落裡,背對著舞台,心臟鼓動得厲害,也不敢抬頭,因為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氣血在往麵上奔湧。

跟服務員要了杯啤酒,我就這樣在角落裡惴惴不安地坐著,十分鐘後,我聽見背後的舞台開始唱歌,王森照例在開場之前說。

“希望早一點能找到我要等的人。一首《找》送給大家。”

熟悉的歌詞,熟悉的音色,我在網上聽他唱了無數遍。

身邊環繞著熱鬨的交流聲,而我卻隻能聽清他的歌聲。

一杯啤酒,我隻喝了幾口,太苦了,一點也不好喝,混著眼淚變得更難以下嚥,我右手撐住腦袋,躲在掌心偷摸哭泣——為什麼我來了,可還是好難過,坐在這兒聽你唱的歌,時光卻無法倒流回當初的模樣。

王森,也許我們隻是愛錯了人。

十一點多,王森結束了他的彈唱,結尾是《人潮裡》。

我知道他冇認出我來,有些許失落,於是我準備起身離開。來過了,也算是一種交代,冇有結果便是最好的結果,我要學會讓自己釋懷。

出了門,看到熟悉的身影蹲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抽菸,他一個人,望著前方那條窄窄的河道。

心裡一怔,不禁加快了步伐,頭垂得更低了,匆匆跑向來時的那座橋,心想翻過橋他就看不到我了。

可是王森卻喊出了我的名字,“餘暉。”

我頓住,不敢回頭。

“你頭髮怎麼變短了,差點冇認出是你。”王森笑了笑,自顧自說道,“我在這兒等你呢,你終於來了。”

我回頭一瞥,看到王森篤定的目光,感覺嘴唇在發顫,最後隻能勉強扯了扯嘴角回他,“被你認出來了。”

“嗯,早認出來了,但堅持唱完,在裡麵不敢找你,怕你尷尬,就來這兒了。”

“你哭了?”王森站起身向我走來,“我剛出來的時候,看到你在裡頭抹眼淚。”

有一種被人識破的窘意,我無奈點了頭,“王森,我要走了。今天……很高興見到你。”

“在裡麵吃苦了吧。”

我盯著他的眼睛,裡麵倒映著星光,他留了長髮,像極了搞藝術的理想青年。

“你頭髮好長。”我說,“真好看。”

王森握住我的手臂,我害怕地後退一步,掙紮著想抽離,可他下了狠勁,越握越緊。

王森沉重地撥出一口氣,“彆走了。”

我停止掙紮,屏住呼吸,將頭垂得更低,我問,“你有夢想嗎?”

“你和混子談什麼夢想?”

“那你和浪子說什麼留下。”

屋內的喧囂給夜晚鍍上迷離碎夢,而我的眼淚卻在此刻失禁。抬頭,是一串琥珀色的光,我看到一個男人十年的光陰。

“我有夢想了。”

“什麼?”

“想你留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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