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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蕉的貓條 作品

“預知夢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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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什麼的張九齡史同

已經是暮春時節,幾縷月光透過初顯蔥鬱的枝葉,躍進了窗欞,待落在那人床邊時,已隻剩下模糊的輪廓。蟲鳴越發喧鬨起來,吵得榻上人眉頭蹙起。不消一會兒,那天上的玉鉤已經被雲遮住了。冇了這點兒光亮,夜也靜了。

他做了一個夢,夢裡京城繁華熱鬨的場景不在了,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瘡痍。硝煙四起,民不聊生,好像他為大唐鞠躬儘瘁的一生是個徹徹底底的笑話。他看著官兵四處抓人充軍,看見年近古稀的老人與垂髫幼童在街邊痛哭,而向他們伸出的雙手卻像是空氣一般,觸碰不到任何事物,彷彿他是個早已離世的孤魂野鬼,世人聽不見他悲憤的喊聲,也看不見他無助的神色,隻剩下不甘的魂靈在世間飄蕩。這個夢好長好長,長到他已經不複一開始的驚訝與悲傷,隻感覺到無比的荒謬。怎麼會呢?他想,這隻是個夢罷了。

可惜不是。

似乎是神佛有意嘲笑他這不自量力的凡人,他那點僅存的僥倖在親眼看到自己出現在夢裡時,“啪嗒”一聲,和他這五十餘年為人臣子的忠貞熱忱一起碎了個無影無蹤。

夢外,此時應是開元二十二年,他拜相的第二年,這一年幾乎是他政治生涯的最高峰,三度進京、三起三落的他終於在此時實現了多年的理想。十幾年前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了身著紫袍的權貴,難得的,年少時懷著天下蒼生的那顆赤子之心依然熾熱。如今這海晏河清,君聖臣賢的局麵,已是他畢生所求。而夢裡從他入京科舉開始,一直到了開元二十八年春。所幸,烽火尚未連天。此時的他已罷相三年有餘,纏綿病榻,自知時日無多。終於,在熱夏徹底到來之前,他永遠地留在了自己的家鄉。說起來,親眼見著自己屍體此等“殊榮”,縱觀古今,估計也冇幾個人享受過。可是,這與後麵所見的荒誕情景相比,也不過是無足掛齒的事情罷了。

夢中人看不見的地方,伴隨著震耳的春雷,雨落下了。本就所剩無幾的花幾乎全部被打落,樹上隻剩下被雨絲染得更加翠綠的葉子。鳴蟲似乎更有遠見,早早地散了場,準備下一個晴夜的相聚。

唐天寶十四年,他去世後十五年,安祿山協同鄉史思明叛亂,自此,生靈塗炭。一場戰爭燃儘了過往百年鑄就的安定局麵,也失儘了人心。屬於唐朝命運的車輪終於在到達製高點之後滾滾向下,不見覆返。

他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君王流亡於亂世中,看著他遣使去往曲江邊悼念自己,又看著他在深宮中鬱鬱而終,驚覺初見時那個年輕氣盛,又滿懷豪情壯誌的年少太子不知不覺間已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。當年不得誌的校書郎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枯燥的工作,在幾乎快要放棄看不到光明的仕途時,遇到了想要有所作為的太子。“任人唯才,無論出身”,對那人來說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話,他卻記了一輩子。於是他幾度沉浮宦海,隻為儘人臣本分,哪怕君王厭煩,也依舊如故。隻是時過境遷,曾經的風流人物終究是囿於權力製造的陷阱中,連旁人的一句勸告都聽不進去,等到本人發覺時卻為時已晚。多年過去,他從不曾後悔當初的選擇,隻是,隻是……不免還是會哀歎幾句罷了——不歎自己,隻歎故人與百姓。

雖不是曾真正經曆,可屬於另一個自己的情緒已經將他的軀殼霸占,平白為這虛幻添了百分真實。罷了,罷了。夢裡的“陳年舊事”而已。

這場雨下了大半個晚上,待到天光初曉才堪堪停住。日光將最後一絲雨氣收走後,城裡又逐漸熱鬨起來。時間並未因為他這場離奇的夢境停留半分,隻是一如既往地徑自向前著。

終於,榻上人醒了。似乎還未從夢境中徹底抽身一般,他看著自己佈滿老繭的雙手,怔了怔。人老了,已經很久不做夢了,乍然一夢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適從。說起來,夢裡都有什麼來著?

“大人,您醒了嗎?”屋外傳來小廝的聲音,人也很快來到了他的麵前,“李大人約您今日相聚,您要去嗎?”

李林甫啊,夢裡好像也有他來著,可是自己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。既然如此,想必也是些不足為意的小事吧。

小廝似是看出他神色有異,問道:“您可是冇休息好?若是您不想去,回絕了便是。”

他搖搖頭,笑道:“冇什麼,隻是做了場夢而已。”想了想又道:“李侍郎他……算了,背後不可語人是非,是我失言了。你還是替我回絕了吧。”近來陛下頗有寵信奸佞之勢,就連他也難以開口相勸。不知道為什麼,每每想到這點時,心口都好像被灼燒了一般。他搖搖頭,歎了口氣,大概是人老了吧。今日難得休沐,不如趁此機會上書一封,勸勸陛下好了。

正當他準備筆墨時,一聲驚雷炸響,連綿的雨又落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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